1 ) 双生:岁月中的女性肖像
双生:岁月中的女性肖像
Peter Cat/文
如绝大多数搔到“知识分子”痒痒的文艺小品一样,阿萨亚斯今年在戛纳的新片是一部有关艺术自反性的电影——最显而易见的是,它首先是一出戏中戏,是一部关于戏剧(虚构)与“现实”边界的电影。且电影中的“现实”因本片演员在真实世界中的身份而得以进一步的延伸,并最终构成了一个三重镜像的意义网络。但《锡尔斯玛利亚》并不止步于此,导演在全片之中真正试图把握的欲望之蛇,并不是别的,而是流淌不止时间之流,更确切地说,是面对岁月渐入不惑的女性自身。
影片主角是年逾四十,正处于事业顶峰的国际巨星玛利亚(Maria,朱丽叶·比诺什饰演)。时隔二十年后,她再度参演其成名作《马洛亚之蛇》(Maloja Snake)。只是这一次,她在剧中扮演的将不再是那个“年轻”、魅惑的女下属西格瑞德(Sigrid),而是与之演对手戏的“中年”女老板——那个迷恋上女下属并最终被其逼入绝境的中年女性海伦娜(Helena)。然而,舞台上的角色互置却切实引发了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危机。正是借此,阿萨亚斯将镜头对准了深陷于琐碎生活的玛利亚自身,一名因年龄而面临转型的国际影星,同时也是一幅在时间中迷失了自我的女性肖像。
同样是陷入中年的女明星,同样是戏中戏,同样是因往昔而困的当下。《锡尔斯玛利亚》的剧作设置不得不让人联想起卡萨维茨在1977年的名作《首演之夜》(opening night)。倘若说,《首演之夜》的剧作是高度精神分析式的,并因此在视觉上呈现为深藏在每一个女性“自我”分裂背后,那具象化的、且鬼魅般地萦绕在罗兰兹精神世界中的“第二个女人”;那么,在《锡尔斯玛利亚》中,这“第二个女人”的形象则经历了某种法国式的变形,一种现实主义传统下的去魅。因为,在阿萨亚斯的笔下,与其让比诺什囿于封闭的自我世界之内而去遭遇一种自我的幻想之物,不如让现实界中的“她者”来填充这个自我的对立面,并借此拓展影片的社会性维度。正因此,我们在《锡尔斯玛利亚》中看到的并不是比诺什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三个女人的故事。
而两位好莱坞新生代的当红女星——克里斯汀·斯图亚特和科洛·莫瑞兹,就化身成了影片中的“第二个女人”:比诺什的过去——她的缺失之物,也是她的欲望之源。其中,前者褪去了因《暮光之城》而来的光环与丑闻,在片中扮演了玛利亚的私人助理瓦伦汀娜(Valentine);而后者则从真实世界里,《海扁王》中征服全世界宅男的“超杀女”变身为影片中好莱坞当红青春偶像乔安娜(Jo-Anna Ellis),而她正是新版西格瑞德的饰演者。
仅是以上这一连串角色身份与现实身份高度吻合,指示相互重叠的演员介绍,读者便不难发现阿萨亚斯在这出大戏开始之初就已经布下了一张意义繁复的隐喻网络;而戏剧与(电影)现实,电影(现实)与真实之间,那模糊不清的界限,更是随着剧情的推移被导演一点一点抹了个干净。
影片始于穿行在阿尔卑斯山脉之间的火车上,在一系列摇晃不止的手持镜头中,斯图亚特一副黑框眼镜,一身匡威扮相,因火车内的手机信号不佳而屡爆粗口,艰难与外界保持着联络。让人不禁觉得,若非是出演了畅销小说改编的商业大片,这个美国姑娘在生活中本该就如此随性而又不失老练。作为玛利亚的私人助理,瓦伦汀娜(斯图亚特)不仅要处理其在商业和艺术上的各项日程,且两人亲密无间的对侃方式,很快就使观众确认了她与玛利亚之间关系是超越事务性的。此时,比诺什饰演的国际影星玛利亚正陷入生活的低谷,琐碎的离婚程序尚纠缠不清,却在前往瑞士接受“恩师”提名的大奖途中获知其意外离世的消息。猝不及防的变故使她深陷入悲伤与回忆之中,二十年前,正是恩师——戏剧家威尔海姆(Wilhelm Melchior)的作品《马洛亚之蛇》将年轻的她引领上巨星之路。
正是在这女人四十渐入不惑的事业转折点上,玛利亚在瓦伦汀娜执意的劝说下,几经犹豫地接受了新锐导演克洛斯(Klaus Diesterweg,Lars Edinger饰演)的邀请,答应再度出演《马洛亚之蛇》。为了排演新版的《马洛亚之蛇》,她接受了威尔海姆遗孀露丝的邀请,和瓦伦汀娜一道前往风景如画的瑞士小镇“锡尔斯玛利亚”。
锡尔斯玛利亚——威尔海姆生前的隐居之所,它是影片的片名,也是电影中绝大部分剧情发生的地方。作为久负盛名的度假圣地以及徒步旅行者的天堂,普鲁斯特、托马斯·曼、让·谷克多等等文艺名流都曾在此停留。最有名的还属尼采的小屋,传说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孕育了“永恒轮回”的想法。在山间随意游走很容易看见锡尔斯湖对岸马洛亚山口蒸腾起来的白色云雾,像一条巨蛇盘踞于山峦之间。1924年,早期山地电影先驱,德国导演阿诺德·芬克(Arnold Fanck)在此拍摄了充满诗意的黑白默片《马洛亚的云现象》(Das Wolkenphänomen von Maloja)。
正如阿萨亚斯1996年的转型之作《迷离劫》(Ires Vamp),是以利奥德扮演的中年导演翻拍路易·费亚德(Louis Feuillade)的黑白默片《吸血鬼》(Les Vampires)为契机而上演的一出戏中戏。时隔近二十年后,在《锡尔斯玛利亚》这出戏中戏里,我们再度窥见了阿萨亚斯作品序列中一种奇特的对位。在此,这位善于“引经据典”的手册派导演,再次赋予早期黑白默片以题眼的角色。在本片里,威尔海姆正是受这部《马洛亚的云现象》启发,而创作了一部有关两个不同年龄女性暗流涌动的情感故事。正如《第二个女人》是暗藏在《首演之夜》背后真正的秘密,这个两位不同年龄女性相交锋的故事才是本片之肇始,也是电影最终所要落笔之处。
尽管片中威尔海姆的不在场性似乎剥夺了阿萨亚斯所热衷于构建的导演与女主角之间耐人寻味的张力关系(利奥德与张曼玉)。但在戛纳电影节官方宣传册里,阿萨亚斯却毫无避讳地向观众表明,这部电影是他与大满贯影后朱丽叶·比诺什,一次蓄谋已久的合作。就像片中威尔海姆的剧作成就了玛利亚日后的演艺事业一样,正是阿萨亚斯最早的剧本之一《情陷夜巴黎》(Rendez-vous,1985)帮助年仅二十岁的比诺什走上了巨星之路。但他们的再次聚首,则要等到23年后,阿萨亚斯那部口碑颇佳的作品《夏日时光》(L'heure d'été)。正是那次合作,无可抑制勾起了两人之间错失的时光。时间在此,并不仅仅销蚀着女人的容颜,也牢牢俘获了每一个人的青春。
对于玛利亚(比诺什),海伦娜(玛利亚)这样角色,代表了每个女演员的噩梦——她不仅仅是一个在“舞台”上被西格瑞德所抛弃的弱者,且也是20年前,那个在演出后第二年就因意外而早早离世女演员。面对岁月,我们每一个人都被迫妥协,开始走下坡路,开始承受世界的遗忘。
衰老,这才是我们每一个人,也正是玛利亚,试图逃避,且最难以克服的心魔。
在锡尔斯玛利亚的乡间,玛利亚与瓦伦汀娜避开城市的喧嚣,时常一起在山间徒步、游泳。生活似乎如这里极致的景色一般让人怡然自得,却掩盖不了玛利亚那阴晴不定的心魔。正如那壮丽的景致“马洛亚之蛇”一样,虽美轮美奂,却往往预示着糟糕的坏天气。
在这乡间的日子里,瓦伦汀娜不仅是那个趴在沙发上拿着iPad刷着邮箱,提醒玛利亚有杂志邀请她参与“四十岁以上”女星拍摄活动的小助理,更是暂时扮演起了西格瑞德,帮助玛利亚对台词。只是,随着排演的深入,如若不是瓦伦汀娜手中那本偶尔需要用于提示台词的剧本,观众很快就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区分台词和日常对话之间的界限。剧中西格瑞德与海伦娜这对雇员和老板之间的情感纠葛,仿佛就是瓦伦汀娜和玛利亚在影片中的真实镜像。尽管在表面上玛利亚仍停留在“年轻”的西格瑞德的世界里,而对“中年”的海伦娜怀有深深的抗拒。但她对岁月所怀有的焦虑和逃避越盛,她就越发地像个情绪化的孩子,不断索取着瓦伦汀娜在情感上对她的倾注与关怀;与此同时,玛利亚也仍旧是那个随时可以对瓦伦汀娜发号施令的雇主,即使她们二者之间貌似平等与民主的氛围冲淡了这种明确的权力关系。但在类似于玛利亚找不到香烟而对瓦伦汀娜大呼小叫的任性举动里,仍旧潜伏着将瓦伦汀娜的耐心耗尽的危机。
这种危机的加剧在与她们关系相对位的三次徒步之旅中变得愈发明显:第一次徒步/游泳之旅表面上轻松愉快,但瓦伦汀娜却在事后声称要和摄影师约会。在一场伴以摇滚乐而显得极度阿萨亚斯的运动镜头中,观众并不能确定这次约会是否属实,但却看到了那个象征其精神不适的,在山路边呕吐不止的瓦伦汀娜。而对照她这次外出前后玛利亚小心掩饰却仍然藏不住的嫉妒(出门后,跑到二楼眺望;第二天早晨,偷窥穿着丁字内裤的瓦疲惫在床上熟睡),瓦伦汀娜精神空间的逼仄,并不难窥见。而当第二次徒步之旅,两个人在玛利亚固执地错误指引下,迷失在了归途的暮色之中时,她与瓦伦汀娜的关系也已经走进了无可挽回的歧途。因此,当第三次徒步之旅,瓦伦汀娜在面对玛利亚对其路线的无理质疑之后,彻底从玛利亚世界中消失,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影片的另一条线索则来自于新版西格瑞德的扮演者——好莱坞当红偶像乔安娜。尽管这个角色在影片的后半段中才真正的出场。但这个暗喻着玛利亚的“过去”,同时也是她欲望指向的存在却如幽灵般潜在地推动着全片的叙事。导演阿萨亚斯在电影中巧妙地借用了网络、电影和“现实”这三重媒介,一点一滴从玛利亚和瓦伦汀娜这两个不同代际视角的分歧出发,向观众逐渐拼凑出了一个经由现代媒体所重构过的想象存在。
一方面,她是瓦伦汀娜口中真实的,勇于做自己的青春偶像(导演借用了youtube视频形式,令人信服刻画了一个叛逆宝贝)。瓦伦汀娜甚至毫不避讳宣称乔安娜是她最喜欢的演员。不禁让人心生怀疑,力劝玛利亚接下新版的《马洛亚之蛇》难不成只是因为乔安娜将出演西格瑞德一角吗?这自然引得已经对瓦伦汀娜日渐依赖的玛利亚妒意满满反问,“比喜欢我还喜欢吗?”对这样一位即将取代她的后生,倍感威胁玛利亚是既嫉妒又嘲讽的。这种嫉妒一方面源自于瓦伦汀娜对乔安娜的喜爱和维护;另一方面也来自于时间在女人心中埋下的毒蛇。正是这嫉妒的本能诱使着玛利亚不惜借着偏见的嘲讽来掩饰内心对岁月的焦虑。因此,在玛利亚眼中,乔安娜只不过是一个画着烟熏妆,缺乏古典艺术修养而以肤浅、叛逆的行为和言论博得青少年好感的爆米花明星。当面对瓦伦汀娜不遗余力为其所主演的好莱坞超级英雄大片辩护时(难道这不也正是斯图亚特或是莫瑞兹在为自己主演的“大片”辩护吗?),玛利亚则用止不住大笑宣明一个欧洲女“表演艺术家”(朱丽叶·比诺什)在文化上的优越感以及对这类商业大片的不屑。当然,她或许也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依赖这些爆米花电影才获得了国际性的知名度。
因此当乔安娜以优雅、聪明、讨人欢心的少女形象出现在玛利亚和瓦伦汀娜眼前时,对其真实不羁抑或是叛逆肤浅的想象都化为了灰烬。观众不难确信,玛利亚对这个落落大方且对自己颇为“尊重”的后生是怀有好感的。但正如媒体所构建的偶像形象是虚幻不实的,这个乍看之下惹人疼爱的乔安娜,难道就不曾带着面具吗?
但无论如何,瓦伦汀娜却去意已定。当作为国际巨星的玛利亚褪去头顶上各式各样的虚名,而返归为真实生活中那个独断、任性、情绪化而又依赖她人的具体存在时,她也仅仅只是一个在岁月面前迷失了的自我的普通中年女性罢了。或许可怜,但同样也多少可恨。因此,即使离开玛利亚意味着失去高收入和虚荣的工作平台,但是对于年轻的瓦伦汀娜而言,这又如何?
当玛利亚一个人在威尔海姆意外离世的那个山峦上,面对着缓缓漫过远方天际的云雾,而高声呼喊着再也不会回来的瓦伦汀娜时。阿萨亚斯以同样的机位并配以卡农,重新制作了一部彩色版的《马洛亚的云现象》,在向阿诺德·芬克致敬同时,也见证了瓦伦汀娜在电影中化身为了另外一个“西格瑞德”。
而真正的“西格瑞德”还在伦敦等待着玛利亚。因为乔安娜的情人小说家克里斯托弗·吉尔(Christopher Giles,Johnny Flynn饰演)的妻子意外自杀。乔安娜再次被媒体推到风口浪尖上。在狗仔队令人晕眩的闪光灯下,玛利亚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二十年后再度出演《马洛亚之蛇》的她早已不再是这个舞台上最大的明星。就像海伦娜最终消失在了“马洛亚之蛇”的云雾之中,她也终将会被那些更加年轻、魅惑的“西格瑞德”抛弃在时间的洪流中。且西格瑞德(青春)转身离去的瞬间是如此的残忍而又坚决,就像影片中乔安娜助理向玛利亚投来地,毫无保留的讪笑。
影片的结尾停驻在了那个“首演之夜”,但不同于卡萨维茨笔下那个喝得酩町大醉,在岁月的泥潭中徒劳而又绝望地挣扎的罗兰兹。阿萨亚斯故事里的女主角却似乎以一种更超然的态度接受了时间按在每一个女人身上的命运。
是否应该接受邀请,出演那部“时间之外”的太空大片呢?对于,玛利亚,生活毕竟还要继续。或许,戏剧导演克洛斯是对的。西格瑞德和海伦娜,没有谁是“第二个女人”,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在岁月之中的双重生命。
2 ) 连接现实并超越现实
在奥利维耶·阿萨亚斯执导的《锡尔斯玛利亚》和《双面生活》中,朱丽叶·比诺什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她在两部电影中所饰演的角色都是演员身份,但她又时而借电影当前的对话内容“跳出”情境,成为真正的,现实中的朱丽叶·比诺什。
其实,1999年的《迷离劫》就已经通过饰演自己的张曼玉接近了这一特质,但对比《锡尔斯玛利亚》观众会发现,这种互文属性过于具象,彻底。而分别在《迷离劫》影版和剧版饰演导演(阿萨亚斯本人的化身)的让-皮埃尔·利奥徳和文森特·马凯涅的互文属性则显得略为简易,没有太多纵深空间。如此看来,《锡尔斯玛利亚》把其角色之间的互文属性提升到了一种抽象的,极具纵深且若有若无的境界,现实中的演员也得以真正地与角色合并为“一体两面”的全新形态。
在《锡尔斯玛利亚》的开端,两位主要人物Maria(朱丽叶·比诺什饰演)和Val(克里斯汀·斯图尔特饰演)疲于应对各种公事杂事,列车空间的封闭感与焦虑情绪被持续堆积。而当主角二人来到瑞士马洛亚一带时,壮观的山脉风景和似蛇一般蜿蜒的“马洛亚云”将焦虑感与封闭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清新,舒适的自然主义对话情境。而正是两种环境的鲜明对比,让这片地区显得隔绝于现实之外,如幻梦一般缥缈,这点为后续的情节和叙事基调打下重要基础。
起初,这些对话情境都呈现出简单的特征,双方观点的数次交换带出了更多人物特点。Maria开始暴露出自己的“中年危机”。Jo-Ann,一位暂未露面但却即将与Maria合作《马洛亚之蛇》(Maria演艺生涯的代表作)续集的年轻女演员也在无形中让Maria的心理问题愈演愈烈。Jo-Ann将扮演Maria曾经出演过的角色“西格莉”。而Maria则因为年龄过大,只能扮演西格莉的对手角色“海伦娜”。这恰好是Maria所害怕,憎恨的角色,因为Maria仍认为自己是年轻的西格莉,不愿接受人到中年的海伦娜。
完成对基础设定的铺垫后,电影逐渐在文本层面纵向拓张,开始利用对话情境塑造各个角色间的互文关系。Marial和Val之间的一次次对词是非常关键的情节,她们二人正好与剧中人物(西格莉和海伦娜)拥有相似的不平等关系(雇主—雇员)。因此,本应为戏中戏的矛盾与冲突逐渐变得混沌不清,仿佛时刻就要冲破虚构的界限来到现实,这让所有的对词环节都变得真假难辨,难以捉摸。此刻,观众已然能发现在Maria,Jo-Ann,海伦娜,朱丽叶·比诺什四人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回路,四人分别处于三种不同的现实(电影,戏剧,真实世界)中,但她们仿佛都拥有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的相同点与互文关系:Jo-Ann似乎是Maria年轻时的化身;而海伦娜既是Maria将要扮演的角色,也像是Maria中年时的化身;Maria是朱丽叶·比诺什扮演的角色,但两者在职业,年龄和资历上都非常一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Maria就不能是朱丽叶·比诺什的化身呢?当观众以此思路出发向外推导,就会发现更多这种回路:“Val—西格莉—克里斯汀·斯图尔特”。
不同维度的角色互相缠绕着彼此,将自身的特征投射到对方身上,又从对方身上看到第三人称视角下的自我特征。阿贝尔·费拉拉在《帕索里尼》中也同样在同一人物身上构建了这种多重现实的叠加态:“威廉·达福—电影中的帕索里尼—真实世界中的帕索里尼”。而这种一人饰多角,连通现实与虚构的回路更能激发观众对人物的探索欲。阿伦·雷乃执导的《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使用了相反的建构逻辑,即多人饰一角。两种方法论都各有其优势所在,但阿萨亚斯的方法无疑让观看方式变得高度自由。举个例子,观众完全可以做这样的猜测:朱丽叶·比诺什面对克里斯汀·斯图尔特,是否也会像Maria面对Jo-Ann时感受到逐渐被时代遗忘的恐惧呢?正因为此,观众对这位角色的共情是无比强烈的。观看《锡尔斯玛利亚》就像是观看朱丽叶·比诺什,这位在我们心中留下太多深刻回忆的伟大女演员的生活纪录片。说得更抽象一点,我们像是能够从虚构的电影中窥探到一位真实的“人”的生活一般,对银幕中发生的一切都深信不疑。由文本而起,展开对人物的探索,即是观看《锡尔斯玛利亚》时的一大乐趣所在。
Val作为Maria的私人助理,仿佛一直以来都是Maria的附属品。在Maria逐渐展露自己幼稚一面的同时,她却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和状态。许多观众可能会对第二段末尾处Val的无故消失感到迷惑不解,因为阿萨亚斯始终都没有说明她为何消失,唯一留给观众的线索,便是Val与Maria之间一次看似无关紧要,芝麻大小的争论。
当二人在山中迷路时,Val积压已久的不满终于爆发了:“我可以陪你对词,但我不懂意义何在…你讨厌这部舞台剧,你讨厌‘她’,你不必发泄在我身上”。这里的“她”非常耐人寻味,在表面上,“她”指的是Maria憎恨的角色海伦娜;而另一种暗藏的解释则是,“她”指的是海伦娜憎恨的角色西格莉,即是Val在对词中一直扮演的角色。至此,我们总算可以理解为什么Val会入戏太深:随着时间流逝,Maria变得越来越像真实的“人”(变为朱丽叶·比诺什),Val反之则变得越来越像虚构的角色(变为西格莉),因此Val才会被海伦娜(Maria)伤害。两人最根本的分歧在于,Maria坚信这部戏剧是虚构且愚笨的,而Val则相信戏剧往往比人生更加真实。这种分歧最终导致两位角色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一位选择回归现实,而另一位则选择生活在虚构的幻梦(即马洛亚)中。本片也在此刻达到了真实与虚构交界的最顶峰。
在尾声中,观众与人物又重新回到了故事的开端,重新回到压力重重,令人烦躁不已的现实中。角色的叠加态仿佛消失了,在马洛亚的经历宛如一场幻梦,Maria好像早已忘却了这段回忆。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在Maria与Jo-Ann,也就是与“过去的自己”展开一次不愉快的对话时,Maria自嘲自己仿佛活在自己仍是西格莉的时代中:“我以为旧习戒除了,结果又复发,我要彻底戒除才行。”即使Maria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尴尬和多余,但我们看到的是:当Jo-Ann从她手中接过这一角色的那一刻,她好像突然醒悟了什么,又或者说放下了什么:她接受了时代变迁的事实,也对主角的更替坦然。她开始像一位经验老道的前辈一般,在不愉快的情况下,仍然放心地将自己的舞台传递给后辈,并将来之不易的出演机会留给属于当代的人才。自己则选择默默地从这个时代中淡出,消失。
当镜头拍下Maria满怀信心地等待开演,神采奕奕的模样时,我们仿佛看到朱丽叶·比诺什回望着自己过去曾所饰演的每一位角色,向她们一一告别。时光也在此刻永远定格在现实与虚构之间的混沌地带中。我想,在这一刻,阿萨亚斯和朱丽叶·比诺什共同宣告着比诺什所代表的旧时代的落幕,以及一个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时代的到来。
写于2021年3月21日,修改于2022年8月23日。
3 ) 时间之诗
云的意象众多,而马洛亚的“云蛇”(Maloja Snake)纵贯在瑞士的山峰之间,以一种暧昧又轻灵的秘象出现,稀有的,珍贵的,眷属在深处的记忆与渴望,印证着关于女性之间的迷离爱意。
关于生命的时间与空间,背景来到通往瑞士小城的火车里,优雅女星玛利亚重新演绎二十年前的代表作品,时过境迁,曾经饰演野性难驯的致命女孩,今日却需调换角色,成为剧中自杀而死的年长女性海琳娜。剧中纠缠难解的同性畸恋,也投射在她与私人助理薇伦汀的关系中。锡尔斯玛利亚的“云蛇”,则像诡秘的乐曲终章,神迹般地在群山中缱绻,擎涨着时间之诗。
戏中戏,同性恋,时间,生命,这无疑是一部有野心的作品,但导演却只把壮阔留给了那片浮云。奥利维耶·阿萨亚斯拍过真实的侯孝贤,也娶过妩媚的张曼玉,关于东方的虚空与禅意,会在作品中迂回闪现,像一曲生命小品,寂静浅行。
在《清洁》里,他为前妻张曼玉量身订造的吸毒母亲,让她跳脱出东方曼妙女郎的优雅旗袍之外,仍能真实地演绎过气摇滚明星的落寞与挣扎,并使之成功摘得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这一次,因《暮光》系列冠以偶像光环的克里斯汀·斯图尔特,显然也悄然被他的镜头重塑,在剧中散发着独立冷峻的迷人气质,并因该角色获得了第40届凯撒电影奖的最佳女配角。甚至是本色出演着好莱坞小美女的科洛·莫瑞兹,在剧中也有一种别样的骄纵与美丽。
艺术片导演们,总会有一种骄傲的异能,他们能看到演员的钻石面,用电影折射他们的无限潜力。这是一种有别于电影工作的流水包装,导演对演员的打磨,造就了影片的一种惊喜。克里斯汀在接受Harper’s Bazaar的访问时,谈及女性在好莱坞工业里遭受的不公,“好莱坞有着噁心的性别歧视,这是一种无礼的疯狂。”
影片当中也穿插了不少对好莱坞工业的讽刺剧情:好莱坞问题少女接演严肃戏剧,如何在异能战士中鉴定“好”的演技,明星们的婚外情与狗血头条……但那个热热闹闹的好莱坞,在欧洲的瑞士小镇里,因为磅礴飘渺的云,像消音的闹剧变得寡味。
奥利维耶除了能对演员有精确调度,他对城市体征的感应,也十分纯熟。在奥利维耶的作品中,城市风貌,绝对不只是作为一个背景词组而出现。每个城市特有的格调与气质,已然潜行于剧中人物的生活轨迹当中。
风景(Landscape) 与电影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天然布景。作为电影语言的一种,它是作者与镜头,镜头与观众间的视觉连结。风景(Landscape)包含了物理维度上的山河风光,也包括了在地族群对自然的文化影响及塑造。取景框留下的镜头,是一种美感的选择,同样也是一种叙述,并企图激引观者对镜头的感官反应。在《锡尔斯玛利亚》中,瑞士的山与云,是影片中最显著的“风景”。山的静止与云的流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将充满活化流动的能量视觉化,终以无言的寓言贯穿于全剧之中。
跟随玛利亚与薇伦汀多次登山徒步的镜头,寂静岭般的孤绝山脉下,人,反而像拥有灵性的光,两人在山上拍戏,表演,或是舒展地小憩,在湖中裸泳,自然界释放了一种真正的安全感,人渺小却坦然。你无需理解这个世界,所有片面,都是角度的节选,有着万物命定的从容与笃信。
同样的,音效的运用直接影响到风景对观众的投射,并将自然景观成功转化为“电影风景”(Cinematic landscape)。剧中在玛利亚与薇伦汀关系胶着时的夜晚,云雾配以迷幻的电子音乐出现;而最后两人关系终结明朗的时刻,卡农的经典伴奏牵引出云蛇的磅礴脉流。
叙事中描绘了人在时间中的停顿与移行,镜头内深藏了人在空间中渺小与唯一。我们纵然无法创造自然的神迹,却能感受美,记录美,再现美,这就是光影的魔力。电影成为二十世纪最为成功的艺术形式之一,运用科技打破自然影像的即时性、地域性,真正做到了全球化的图像传播,你大概无法否认,它无疑是曾经被想像的“超能英雄”,带有超越时间的属性。
替代与变更,成为历久常新的一个主题。剧中角色的变迁,时代的轮换,甚至是经典剧场与好莱坞超能英雄的对比,都在着墨于时间对人生命历程的深刻记忆与洗礼。变老为什么会是女性最恐惧的一件事,并不是仅仅因为穿松了的肌肤与深刻的皱纹,这是一种对美好的无能为力,时间以一种可视化的状态呈现,并被残酷地目睹着离去。这也是剧中玛利亚拒演时的声音,“我是西格丽,而且我想一直是西格丽。”但最终,玛利亚还是接受了年长者的角色,人在生命当中的无力与妥协,终究无法应对时间的挑衅,唯有那条神秘莫测的马洛亚“云蛇”,才能拥有永恒与常新。
同性之爱确是剧中的一个符点,玛利亚与薇伦汀的感情与云蛇一样,亦幻亦真,不可触的距离感,被宣泄在剧中剧里,我们无法确定两人的眼神,是入戏太深的病征,还是体内失控受挫的慰籍。但这不会是导演想要讨论的命题,两人间的情绪涌动,始终与那片土地相关,被感召的山河云水,成为亲密感的时间支点。
本文已发表在《东方艺术.大家》杂志上
4 ) 《锡尔斯玛利亚》
奥利维耶·阿萨亚斯Olivier Assayas这几年水准都还挺不错的,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 Binoche继续无可挑剔。去年的法国片着实看得少,主要也是因为佳片几近集体失语的状态。看看今年恺撒奖提名就知道了,并非凯撒那口菜的阿萨亚斯凭此片获得影片、导演、女主角、女配角、剧本、摄影六项大奖提名也算其最好提名战绩。
影片围绕一个女演员对一个角色孕育的过程,伴随的是自我认知,当然里面自我讽刺和反讽也比较到位。克里斯汀·斯图尔特Kristen Stewart的选角,包括科洛·格蕾斯·莫瑞兹Chloe Grace Moretz都不错的,特别是前者,她的角色暗示性很强,两位主角看完好莱坞大片聊天那段我笑喷了,连看三遍,越看越好笑。她这几年转换跑道目的也很明显,几部艺术片成色都还不错。
另外个人观点,Valentine最后的缺失暗示的其实是有Maria自己内心创立的这个人物可能性,从她接打电话电影开篇的一切可能都是影像的骗局?因为在山顶凭空消失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处理。也许我有点过度思考了。
5 ) 《锡尔斯玛利亚》——自由是对时间的超越,对内在的呼唤。
再看了两遍《cloud of siris maria》之后,感觉自己能够更深入地去理解这部电影。第一次观影时感觉这部电影更像是拼凑而成的对话片段,但实际上整部电影所表现地就是《Maloja snake》这部戏剧的显示缩影。Maria,20年前扮演sigrid的过气明星,正经历离婚和wheilm逝去所带来的失落与烦扰,被再次邀请参演《Maloja snake》中helena的角色。Helena的角色正好与Sigrid相对立,前者因时间与琐碎的烦恼而显得衰老、消极、焦虑;相反,后者却年轻,并富有诱惑力、勇气。20年前饰演Sigrid的Maira如今面临饰演40岁的Helena所带来的打击,但事实上这种打击并不仅仅来自于戏剧本身,它更在于时间的流转。时间流转所带来的是衰老、变化与沉重。电影中对《Maloja snake》这部戏剧的呈现大多反映在Maria和其私人助理Val的练习对话中。年轻貌美、勇敢无惧的Val从侧面显现了Sigrid的角色,这个正好表面上看起来更切合于这个时代的人。因而无论是戏剧中的Maria还是现实生活中的Maria,她所承担的身份都是Helena,她必须体会时间流转所带来的衰老、分离、痛苦以及琐碎的烦恼。电影中Maria初与导演Klaus谈话时,她谈到自己认为Sigrid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超越时间的人;而Helena之所以被Sigrid所吸引,正是因为Sigrid所具有的自由性;因为Helena正是被各种因缘性质的事物缠绕于一身的那个可怜人。她谈到Sigrid时显得怡然自得,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可是导演告诉她,20年后的Sigrid成为了当年那个因为自己而导致自杀的Helena时,Maria对此却并不接受。有趣的是在电影的最后,Maria接受了一位科幻电影导演的邀请,出演一个变种人。其中导演的话值得深思,他说Maria的角色超出于时间之外,故而年龄并对此角色造成不好的影响。不仅如此,就他自身而言,他并不希望生活在这个被大众媒体和信息轰炸的时代。导演的话正好对应了Maria所谓的自由,而自由就是超出于时间之外。人们不能够选择自己的时代,故而人们终究不会自由。自由不意味着年轻与狂放不羁,自由是面对限制却能够很好地存活,有限中达到无限。
电影中最令我震撼的是《Maloja snake》,也就是那部《马洛亚的云》。起初我并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导演要将云和这个年轻丧失的女演员Maria连接在一起。但Val的一句台词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很多事情,你站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现象也不同。正是因为在Maria眼中,Helena的角色就是一种命定式的不幸——被Sigrid抛弃、困扰、痛苦的侵蚀等等,因而她只能看到一个可怜的老女人Helena。然而置身于此角色之外的Val却能够看到更多Helena的优点:她有责任心、包容力也更人性化等,而这是由于因外在时间所带来的年轻的Sigrid所没有优点:Sigrid所有的只是因为年轻而莫名存在的骄傲与残忍。当然,也不能够否定的是,Sigrid更具有的是一种果敢无畏,这种优良的品质是Maria没有的。故而事物所呈现的现象只是一种人们眼界的折射,人们所站的角度不同,所观测的内容也不同;不仅如此,事物本身相对于事物的现象也是无穷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从消极的意义上去理解为:人们不可能穷尽事物;而是应该从积极意义上去理解为:人们有穷尽事物无限可能的可能性。就像马洛亚的云,千变万化、聚散分离,任凭它如何浮现,它终究是马洛亚的云。神秘之为神秘,正在于它不受时间控制,它超脱于时间之外:它可以时而年轻时而衰老,时而高时而矮,时而是女人,时而是男人......故而Maria也可以当年是Sigrid,而现在是Helena。一切都只是变化莫测罢了。也正如最后导演所说的,人们不能够选择自己的时代,这如同人们不能够选择自己的年岁。时间是无法选择的,但内心可以选择:20年前她是Sigrid,20年后她仍旧可以是Sigrid。人的精神是变化莫测的,就连时间流转也不能摧毁。
6 ) 女性,太女性的
当她以三种镜像与自身对话,女性是解读者,也是文本自身。
镜像一:Maria
朱丽叶比诺什扮演的中年女星Maria,容颜已逝却仍有着足以震慑全场的气韵,固守经典的她看起来充满优越感,内心却隐隐对自己不屑的网络时代感到一丝惶恐。比诺什的容貌从来都是清朗、甚至俊秀的,而在这样的外表之下,她的女性特质却显得尤为突出,敏感而略带神经质的性格,在一张克制的脸上被刻画得微妙而细致。
Maria生命中的男性,却几乎都藏匿于阴影之中。贯穿全片的“未来的前任丈夫”,只是在一次次电话中以离婚财产纠纷者的身份出现,甚至听不到他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着笔。而她的“初恋情人”——演员Henryk,则以一副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形象示人。他曾是Maria情感的启蒙者,他们在她18岁初次合作电影时有过一段恋情,Henryk却在电影结束拍摄后弃她而去,直到10年后Maria声名大噪,才又试图挽回旧日的情人,而Maria回报他的,只有几十年一贯的不屑。唯一的正面男性形象——编剧Wilhelm是Maria敬重的导师,却也以自杀的形式在Sils Maria群山中成为一个黯淡的背影。
镜像二:Valentine
Maria的助理Valentine,像任何一个青春期叛逆女主角一样,随性甚至有点吊儿郎当,习惯性低头向上看的眼睛里带着一股不服气的执拗。她热衷于明星八卦、视频网站,追求青少年自我表达所向往的“cool”,认为爆米花科幻电影同样能展现人性的不同侧面。
而她生命中的男性,同样是隐匿不明的。Valentine在Maria参加晚宴时缺席,去跟摄影师约会,情况如何,电影并未表现。而在第二次赴约途中,Valentine在摇滚乐的迷乱中行驶于盘根错节的迷雾山林,最终以茫然中的呕吐结尾,与摄影师的约会仍然是个谜。
镜像三:Jo-Ann
Jo-Ann是好莱坞当红的叛逆偶像,她在访谈中对自己的袭警和被捕不无自豪地调侃,仿佛懵懂无知却又语带讥诮,引来观众的阵阵笑声,对自己公众形象仿佛毫不在意。但她绝不是鲁莽冲动的无知少女,从与Maria合作之前的百般恭维,到排练时舞台一侧对Maria自以为是地拒绝,善于操纵人心的精明形象让人又爱又恨。
她是唯一一个与男友有对手戏的角色,但她的男友——小说家Christopher同样是一个负面的形象。他背着妻子与Jo-Ann交往,不敢面对两个女人的质疑,甚至在妻子自杀未遂仍在医院抢救时与Jo-Ann会面,他的懦弱和自私展露无遗。
对话:文本是对象,它根据你所处的位置而变化。
电影的推进一大部分是以Maria和Valentine的对话为动力的,而两人之间情感的微妙变化,也隐喻着Maria与过去的自己由对抗逐渐转变为融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Maria准备再度演绎的自己二十年前的处女作Maloja Snake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这部剧中的女老板Helena和女助理Sigrid,恰是对Maria和Valentine的拟仿物。
剧中,Helena迷恋上Sigrid的青春活力,慷慨贡献出自己曾用青春换来的果实,却在与Sigrid的一次次情感角力中败下阵来,并最终因为Sigrid的绝情抛弃而自杀。而Maria与Valentine的关系,虽然不像剧中那样炽烈伤人,却同样隐含着暧昧不明的控制和嫉妒。Maria因为Valentine外出约会而感到不满却又好奇,在第二天清晨悄悄推开Valentine的房门偷看。在两人最为精彩的对手戏中,Maria和Valentine在群山间排练着Maloja Snake中的台词,台词与两人的身份过于融合,以至于观众常常因为分不清两人是在排练还是真实的对话而感到费解。Maria也在这一场场对峙中,看到自己从青春自私而又充满能量的Sigrid,变成了沧桑无力甚至绝望的Helena,对自身年华的缅怀化作了对少女的占有欲和妒忌,以及对自己的愤恨和不满。这些Maria自身的冲突,一次次地在排练中倾泻到Valentine身上,也使得二人忘年密友的关系逐渐僵化枯萎。在去往观赏云蛇的路途上,Valentine终于倾吐了自己对Maria的不满,并表示自己希望离开Maria。直到Maria在茫然之中看到了Sils Maria的云蛇奇景,Valentine却随着奇景的出现戛然消失,Maria也终于在不断的冲突中最终与过去的自己融合为一体,并从容接受现在的自我。
另一个与Maria对话的形象,是精明美丽的Jo-Ann,一个活生生的翻版Sigrid,也同样与Maria上演了一出从讨好到抛弃的戏码。在电影结尾处,她甚至不肯在戏中为Maria多施舍几秒留恋的眼神,而是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去。但Jo-Ann的绝情,已经不能伤害到Maria。在舞台剧开演前几分钟,一位编剧表达了对她的倾慕,在他看来,Maria的美是超越于时间之外的,而Jo-Ann仅仅是一个可悲时代的泡沫,这无疑是对女性被当作单纯观看对象的无情反驳。
最终,Maria通过一场场与自我的对话,得以平静地接受年华老去的自己,在戏剧开场前渐暗的灯光之后,她将从容迎来的,不是Sils Maria的迷雾,而会是光明。
7 ) 我去了那座山,却错过那片云
很多人把《锡尔斯玛利亚》和《鸟人》对比,都是不愿意从角色中走出来的人物,迈克尔·基顿是至死方休,朱丽叶·比诺什却选择了向前看,至少结尾留下一点光明的影子。对于我这样的普通影迷来说,在情感上,《锡尔斯玛利亚》更胜一筹。三个女人一台戏,戏里戏外,纵横交错,有时会让你分不清界限在何处。
比诺什和小K对戏的场景占了很大的比重,当然也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导演选择了非常巧妙的台词,既符合舞台剧中的Helena和Sigrid,也适用于当前情景下的演员和助理。这样的戏戏交融,一开始会让人有一丝困惑,理解了之后却会觉得非常有趣。
朱丽叶·比诺什和朱利安·摩尔一样,都是属于那种有点显老的长相。好处就是当你真正有了年纪之后,反而显得年轻了。第一次认识朱丽叶·比诺什是在《浓情巧克力》,她还凭借这部片提名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后来又去看了《英国病人》,都是好评如潮的片子,但却一直无法从心里认同她的表演。演员自身的优雅气质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从角色中显露出来,缺少让人深受感染的张力。
这次剪了平头的朱丽叶却让我眼前一亮。中性的打扮尽管并不新鲜,但和同样酷劲十足的小K比起来,甚至更胜一筹。一个不愿直面“真实世界”的女人,她对于过去的执着,对于现实的恐惧,不懂得交际,在没见过Jo-Ann之前,可以把她批得体无完肤,却又在见过面之后,因为她的奉承话而认为她其实不错。这样性格的人,是很能让人理解她无法抽离二十年前的那个角色的。
还有一场非常有意思的戏。这也是我想要写一些东西的动机。Jo-Ann 和作家出轨的事被曝出,作家老婆气得自杀,舆论一片哗然,而这一天恰好是Maria和舞台剧导演约好见面的日子。
Maria和经纪人抱怨导演迟到了半个小时,导演在车上告诉了她这件事。Maria当时说了句“真可怕”,我相信这也是她唯一的想法。一个有才有貌的可怜女人危在旦夕,同样作为女人,我也会说一句同情的话,但除此之外,Maria觉得和她并没有关系了。接下来的进展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这件看起来和她并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却成了她和导演难得的、本应该谈论即将上演的舞台剧的、一次会面的重心。
在餐厅里,她看着导演紧皱的眉头,苦恼的表情,看着他和Jo-Ann为了这件事忙进忙出,所有人都慌慌张张,而她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置身事外,连一口红酒都只能匆匆忙忙地喝,然后和他们坐上“大逃亡”的汽车。
看到这里我实在是太有感触。我甚至可以想象Maria此刻的内心一定在说“WTF,我们不是来谈论剧本的吗?” 过多了一个人的日子,有时候就会很难理解这个社会,有时候看着周围的人忙忙碌碌,为一些自己看来完全大惊小怪的事情愁眉不展,就会产生一种疏离感。很想说“这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可看到他们认真的神态,又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了解这个世界。
电影的最后Maria的助理离开了她,她接下了原先曾经嗤之以鼻的变种人角色,想要Jo-Ann按照她曾经的方式表演的建议也遭到了拒绝。那是一个非常难堪的瞬间,你曾经大获成功的表演如今却遭到了年轻人的否定,作为一个名声在外、很有资历的演员也许会生气,会指责年轻人不懂礼貌。可是Maria想了想,却说,“是啊,我们应该向前看了。”这是让人倍感动容的时刻。
对了,影片中还有一个令人动容的场景,应该每一个观众都会注意到,就是Maria去寻找助理,镜头一转,那条绵长的云蛇沿着山脉徐徐向前,最终在山口汇合,是多么壮观、美丽的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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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幸好结局你没有死,也不想知道Val去了哪里
幸好结局你没有死,就像电影中被推进山谷的云,一条蜿蜒的蛇,缠绕着几个主人公,带着推进死亡与孤寂的温柔力量,电影越来越走向压抑,真担心Maria死了,但是电影的突然结束,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觉得幸好你没死。觉得是最后那个导演真正的让Maria得到了释怀,一部科幻电影的导演,Maria应该是带着对导演和自己的戏谑和导演在戏剧首映前的化妆间里有了那样的谈话,但那样的话,救了Maria了,在她无论是在剧本中还是生活中,和自己面对面,看见自己的变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时候,导演的话让她放过了自己。再想想她在排练的时候,给Joann提的建议,你在离开Maria办公室的时候能不能多停留几秒钟,Joann明确的表示我觉得那样不好,Maria的脸有点僵硬和抽搐吧,她自己也陷了进去,在这样的一个角色里面,之前的害怕,困惑,又与之抗争,最后想象着自己18岁的Sirig,都说人生如戏,然后其实也是戏如人生吧。因为确实如电影中的导演和她说的那样,William也希望一个续集,那就是曾经的Sirig最终变成了Helena。这就是每个人的人生吧。Maria也陷了进去,因为她确实由Sirig变成了Helena,剧本中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的。你看她和Val,电影中的人物关系设定与剧本中如出一辙,而Maria对Val的控制与依赖互为矛盾,虽然剧本中Sirig和Helena的故事没有明确的交代,但从她们练对白中,可以见得是和生活中的Maria,Val一样的。
我看到Val的离去,不经意,无影踪,突然醒悟到,人与人的相同又不同,有些人的决绝和干脆,不是残忍不留余地,而只是因为做了决定,也会不舍和难过,只是因为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而已。所以剧本中Sirig离开Helena,生活中Val离开Maria,看了这个电影我的想法就是她们都知道离开会让对方崩溃,但是还是选择去做,和残忍无关,和自私无关,仅仅这只是一个做法而已,我自以为电影中没有对Val离开后的情况做任何的表现,就是说,只是离开了,没有必要去对比这个离开是好是坏,不去探讨Val是从压抑中走了出来,还是活在了一种抛弃的愧疚之中,其实都没有,人总是太拿人类自以为是的感情为谈资,喜欢靠情绪来标榜自己活得有血有肉,但我想或许不必这样,不必拿情绪绑架自己和他人。真的,这个电影让我觉得有点悲伤,但有些压抑的情绪中,更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大,又冷又丰富,想做的事情好多好多,都与感情无关,就想像一只迁徙的鸟一样,冷了飞去暖方,热了去冷方。
我觉得自己看懂了电影,但是我却写不出来,表达不清楚,想哭吧,也没眼泪,像一口水呛在了胸口,其实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抛开大家每天扮演的不同角色,虽然我们普通,但是其实我们经历着同样同样的事情,看不到那著名的锡尔斯玛利亚山谷里的蛇,但我们都见过夜晚的静默,深秋的清凉,我们都有和自己面对面的时候,在自己的身上同时看到了Sirig和Helena。
写的好乱,哈哈,乱七八糟的想法。
Maria爱Val,更确切是占有,但Val离开后她的表现我没看懂。在山谷的别墅时候,Maria轻手轻脚的下楼看回来的Val时,觉得挺可爱的,还有就是Joann闹绯闻,他们一行人逃离餐厅时,她不知所措,然后狼狈逃上车时的样子,滑稽又可爱。她确实跟不上时代了,但也确实还像个孩子一样可爱。
一直都很喜欢克里斯汀斯图尔特呀,女孩中的男孩,男孩中的女孩。
最后想到昨天在火车上看麦家的暗算,开头第一句大概是一个二十年前的人什么什么的,具体真记不清了,但就是这个二十年的字眼,嘭的一下就打在我心里了,让人觉得生命沉甸甸的,二十年前我五岁,哈哈,那现在还得瑟个屁啊,就好好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就好了,不去因为感情的事而矫情为难自己,对所有一切都去理解,始终相信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好的会变坏,坏的会变好。
Kristen Stewart并没有那么讨人厌。
4.5 喜欢她俩在练剧本时候,那种现实与戏剧与电影外的真实混在一起,让人傻傻分不清楚的暧昧感。好神奇加含混的结尾,以至于往细里想都是多。暮色女真是很出色!
对阿萨亚斯期望很大,失望更大。他没能拯救暮光女的面瘫演技,但鼻孔妹的浮夸演的很好(不过不知道是否有意为之)。他最着迷的戏中戏,女明星主题,却拖垮到让人无感。有很多很好的瞬间尤其是比诺什,但也仅此而已了。
精而不巧,流而不畅-06/17/15 at IFC Center
面瘫女果然最适合演拉拉。。抛开湖光山色,两女人对手戏还蛮有意思的。Chloe真是丑到让我频繁出戏
今年最好的女性电影之一,比诺什本色出演,连暮光和超杀女都开始有文艺片小妞的气质了。人生与剧本交融,角色换位演绎的背后是时间负重行走的痕迹:电影见证岁月的二重身。最后莽莽群山中云雾如长蛇般爬来的画面绝美…
欧洲三大节最不缺的大概就是这个类型了,原样复制鸟人穿裘皮的维纳斯你们看见的还不算什么凯撒必须死……好在都不怎么受待见,我蛮支持这种结果的,得刹住这股歪风啊。
阿萨亚斯新片是一部有关艺术自反性的电影,是一部关于戏剧与(电影)现实,电影(现实)与真实世界之间关系的电影。这个三重镜像的意义网络所欲呈现主题却是流淌不止时间之流,确切地说,是面对岁月渐入不惑的女性自身。 比诺什携着暮光女和超杀妹在某种意义上饰演了她们自己的“现在”。
一如既往的面瘫
不知名美景之地,在制造迷离奇观时,也让其中的戏中戏显出神秘气息。
like it or not, Stewart is a super talented actress
浓浓的欧洲人文气息,剧中排演的戏剧与电影中角色生活,现实中的演员与剧中的演员,她们以往的角色经历,与导演的关系,加上奥利维耶·阿萨亚斯喜欢各种引经据典,最后交织成一个大网,互为几重的镜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引人深思,遭遇中年危机的女演员心思就像“马洛亚之蛇”,像流动的云。★★★★
再锁定一个年度十佳的席位,一个女人各方面随岁月流逝的变化不是通过人生片段而是通过戏中戏的文本表达出来,三个女子更像是一个人的分身——成熟的纯真的与野心的,而电影本身的分幕又像一场外景舞台剧。山谷中的云蛇是不分黑白或彩色的美,就像比诺什演着演着就跳出了时间。
这辈子没见过比Stewart还让人出戏的演员 Binoche大概是典型的优雅变老的女人 片子结尾让人感叹 灵还是舞台和戏剧灵 电影没法比
当青春不再,会觉得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不一样了。其实只是世界不再像以往那样看待自己罢了。
今年的“戏中戏”都非常好看。Maria在排练剧本的过程中对角色产生了过度的偏执,而这份偏执令Val难以呼吸,像剧中的Helena一样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最终Maria决定试着重新看待自己,接受这个世界。前面的戏剧与生活铺垫的很好,到后来Jo-Ann不愿改动作那一幕让我感觉到了Maria内心的崩塌。Kristen出奇赞
2021-5-5重看;时间印证的循环往复,人物关系的对称结构,几重互为镜像的微妙心有灵犀;现实与戏剧的互望及反讽,真人与角色的互融及对峙,三个女性之间的互相依赖及互相角力,阿萨亚斯的现代版“假面”;“云蛇”代表了她们共同追寻的“绿光”,及云开雾散后见证转角拐弯的标识,终于在时间的洗练下站到自己的位置。
挺好的嘛!KS和科洛的两个角色,就像比诺什在做人生抉择、整个人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化的时候,自己性格中出现过的“不同的声音”,所以有的会消失,有的会彻底融合,就像里面戏中戏的对白,说着说着就没有界限了。瑞士的风景好美啊!结合这种剧情,竟有点超现实的感觉。几位演得都不错
Kristen Stewart迄今最佳的剧本和微笑.非常喜欢戏剧味道如此浓烈的本子,一开头总觉得小K来演一定错了,可看着看着发现她就是一个纽带,严肃和娱乐/艺术和低俗.Maria既是18岁的Sigrid也是40岁的Helena,小K说:台词只是一个object,一切的想法态度感情都是主体投射上去的.可惜最后一章实在太虐了!好伤心~
消失的人物和边界,虚拟的戏中戏。一部关于女演员的电影,也有人解释为关于女人。讨喜的应该是那些和现实世界有摩擦的段落,对网络,对好莱坞的揶揄和偏见。不过,我独爱几段穿越山间的行走。